我不太在飛機上看電影。那天,在回東京的飛機上,卻很難得的把小叮噹(哆啦A夢)的動畫長篇「Stand by Me」給一口氣看完了。
故事沒宣傳行銷說得那麼催淚,但有一幕場景卻令我印象很深。童年的大雄到了未來,見到成年後的自己,還有正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打起瞌睡的小叮噹。童年的大雄問未來的自己:「要不要去跟小叮噹打個招呼?」未來的大雄愣了愣,拒絕了。他的回答是:「不了,那是屬於你的回憶。」
言下之意,小叮噹在某一天,終將要離開大雄。嚼完飛機餐,降落以前,閉著眼,腦海裡都是小叮噹。我不斷揣想著,要是換做自己,也能夠這樣去放棄久別重逢的機會嗎?畢竟是生命中那麼重要的人哪。所有的離開,被迫改變的現狀,總讓人感傷。
可是仔細想想,卻又感到欣慰了。因為那代表著大雄在未來的五年、十年,甚至更久,生活將不是重複拷貝著過往。
過去的就讓它過去,不要讓自己的過去,干擾了當下,甚至是未來的自己。
生命的每一個階段,本來就該有著屬於那個年齡的回憶。要是每一段歲月,都能來一次系統更新,重組生命磁碟裡的生活狀態與人際關係,這樣的人才算是活得豐富而精彩。
很多人都跟大雄一樣,想要見到未來。所以不少人熱中研究星座和算命。邁入三十歲,上看四十歲之際,遇見身邊愛算命的朋友是愈來愈多了。他們都想遇見未來的自己。
但是我從來都沒有興趣。與其說想像未來的自己,我更常做的事情是想像著未來的我,會怎麼回頭看現在的自己。
比如許多年後,會如何看待此刻的自己?以後的我,是否會覺得「那時候」應該更有勇氣一點?是否會感謝「當時」的自己,做了一個有意義的選擇?會不會有什麼後悔的,還是其實是問心無愧的決定?
我不習慣去計畫未來十年的生涯。喜歡點點滴滴的規劃,只是一年或者兩年,就把這短期之內想要實踐的事情做好即可。像堆積木一樣,即使是沒有完整的藍圖,我以為這樣便也能在打下紮實的基礎中,以及等候一些緣分和機會的交匯,自然而然,形塑出未來的模樣。
四十歲世代的我,將會變成什麼樣子,也許沒有具體的勾勒。但是想像從四十歲世代的立場,回頭去看現在的自己,常常會想對自己說:「總而言之,你得把此時此刻給過好,才不會後悔!」以及「麻煩你了!我的未來就是交給(現在的)你了!」像日劇中,一種滿腔熱血性格的使命感。
誰能去預料未來呢?所有的想像都是虛幻的。去相信未來的自己能做到什麼,不如去要未來的自己,信任現在的自己。
不久前,有一場大學社團朋友的餐會。認識彼此,當年都還是十九、二十歲的青春學子呢。我們談卡爾維諾,聊村上春樹;趕場金馬影展,關注哪一科被活當死當;猜猜誰愛上了誰,周旋著承諾與背叛。
時光更迭,此刻圍桌而坐,快要脫離三十歲世代的彼此,話題變成每一天該吃幾份水果、該做多少運動。有人擔心四十歲以後,接案子維持經濟的生活還能維持多久?也有人徬徨,該不該繼續棧戀高薪卻壓縮私人生活的工作?
我們聊著這些大人們的話題,一邊滑著手機,並一邊吃著甜點,即使不是工作時間了,仍是一心多用很忙碌。我頓時在想,這個時代,什麼玩意兒都表彰「多工處理」的功能,連人也變得如此了。
就在那一瞬間,四十歲的自己又來叩門。三十歲的自己,發現了自己原來有能力做好很多事。我們努力為生活放進許多的加法,但在進入四十歲以後,或許該學習如何取捨多工處理的本領。不必同時也不用多,只要一件事。和緩而專注的,在投入的過程中,享受滿足的自在。
在日本,二十歲是成年禮。人的一輩子,只有一次成年禮。不久前,卻看見一本為四十歲世代製作的雜誌,在文宣上寫著,四十歲是人生的第二個成年禮。
二十歲和三十歲的一切經歷,都只是為了讓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大人。在四十歲以後。
我喜歡這樣的想法。用一股迎接祭典的心情,等待第二次的成年禮。那讓我覺得四十歲,不是人生中場的關卡,而是再一次的成長。
- 本文收錄於張維中2016年最新作品《東京模樣》, 10月13日原點發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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