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稻田大學的進修課程結束以後,四月起我開始在原宿的一間設計專門學校通學。一晃眼,就到七月。不久以後,居然就要準備放暑假了。
之前在早大校園裡上課的外國人多是大學畢業生,一起參與課程的日本學生也至少有二十歲。然而,現在這間學校的同學,幾乎全是高中剛畢業的年輕孩子。年紀最小的只有十八歲。他們佔了全班的最大宗。
我私下暱稱這些孩子們叫做,平成寶貝。
他們是日本平成年出生的Baby。平成是從1989年一月八日開始計算的年號,接替裕仁天皇的昭和。也就是說在1989年平成元年出生的寶貝,迄今最小也都是二十歲世代了。他們漸漸地踏入日本社會核心的入口,是即將影響日本未來的接班人。
剛和這群平成寶貝接手時,坦白說,我有點不適應。
我想,不是年紀落差的關係,而是學生的本質不同。剛從早大離開的我,有點轉換不過來。差不多年紀的兩地學生,氣質確實迥異。這麼說好像挺不政治正確,也太知識份子了一點,可是我思考了很久,不得不承認這一點。
坦白說,因為他們本來就不太喜歡唸書,所以捨棄進入較偏學術領域的大學,進入類似台灣的職業學校裡,接受兩到三年的專門職業訓練。畢業以後,就在專門的領域中就業。
適才適所,各揮所長,其實是一件好事。也許這便是讓日本這個社會,能分工專業的原因之一吧。
即便如此,仍無法抹滅平成寶貝在氣質上的差異。
班上不包括留學生,共有六個日本人男生。幾乎每個人都是大菸槍。只要一下課,一定要衝下樓哈一根菸提神。
有一次,跟這幾個男生一起進行校外街拍課題作業。照片是沒拍多少,二手菸倒是抽了很多。他們的路途,是以街上的吸菸處來計算的。走沒幾步路,看到吸菸處就必須哈一根菸補充養分。
一起吃飯時,必然就是坐吸菸區的。剛開始我常和他們一起去吃午飯,後來為了不想客死異鄉,只好避免。
平成寶貝的男生們還有一個最大的特色,他們都非常巨大。幾乎每個男生都有180公分。
這些人真的是日本人嗎?跟他們走在一起,就算我看起來不像三十歲,但一比身高,馬上就能看出我是前一代的機種。我只好安慰自己,應該對人類的進化感到欣慰。
十八歲超過180公分的堤君,是個很皮也很吵的男生,但也是最天真的。電腦課時,他固定坐在我旁邊。
他第一次上課,就遲到了。老師要大家打一小段文字,他痛苦地哇哇叫。我告訴他,你就寫一段自我介紹就好了。於是,他便寫下興趣是打麻將跟睡覺。自我期許則是,做個不遲到的男人。遺憾的是,下次上課他遲到更久。
昨天,他一整天都沒來。到了下午,最後一堂課的下課前十分鐘,他竟然現身教室。他一坐下來,電腦都沒開,仍睡眼惺忪。
「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啊?」我揶揄他,並幫他打開電腦。
「咦?對啊為什麼?我也不知道。」他傻笑地回我。
然後,從背包裡掏出一粒籃球,丟給身後的同學。又翻過來對我比出一個戰鬥的手勢。原來,他是為了下課後打籃球而來的。
一副Fight for Fun的姿態。
未來,也能繼續這麼保持玩樂地戰鬥下去嗎?我不禁這麼想。
最近,不知道是不是夏天的關係,家裡附近的烏鴉變得好多。嘎嘎嘎地叫著,不注意時還好,一注意起來就糟糕了。簡直沒完沒了。
大概因為在看村上春樹《1Q84》的緣故,於是最近看到這些烏鴉時,總會想起他的另一本小說《海邊的卡夫卡》裡「叫做烏鴉的少年」。
《海邊的卡夫卡》處理的成長困境,讓我在想,我的那些平成寶貝,縱使玩樂優先,個性鬆散,大概也還是有我所不明白的成長困境吧。就像是我的世界,其實也超乎他們的想像一樣。
縱使如此,兩條平行的故事線,竟也像是村上春樹擅長的敘事線,意外交會了。
- 本文收錄於張維中散文集《東京開學》